2019年1月29日 星期二

特別的感應能力

來自加拿大的Len帶了很多加拿大國旗小徽章,當成小紀念品,沿路給遇上的朝聖客,他與巴西的Alex走在一起,偶爾幾次遇到他們與他的互動總讓我備感溫暖,不知是不是因為也是基督徒的關係,他總讓我感受一位虔誠的基督徒所散發出來的良善與溫暖,我特別小心地把小徽章別在我的背包上,來紀念這位朋友。

有幾次因為開闔背包把小別針給扯下來,幸好都能找回,有一早又不小心給扯掉了,這次怎樣我都找不到,感到有點小遺憾,走出僻護所還在想,已經好多天都沒遇上Len跟Alex,若能再遇上他們就好了,一想完轉個彎,赫然發現他們倆在轉角的Bar吃早餐,結果不用說我又重新得到一個加拿大小徽章,只是這感應也太及時了一點,我覺得很不可思議。

又有一回我帶的水不夠,路上沒有遇到一間Bar可補水,也沒有看到任何水龍頭可裝水,腦子裏頭正在叨念著:哪裡有水龍頭可喝水呢?很奇妙的我看到一隻貓,那隻貓也看了我一眼,不知是什麼原因我的眼神跟著牠,轉了個身居然看到一個可飲用的水龍頭,剛剛與貓眼神交接時牠好像讀到了我的需要一樣,可真是神奇。

再來一件神奇的感應就是我跟愛爾蘭人Molly的相遇了,初遇到Molly時她跟我的英國朋友Vicki走在一起,我因Vicki而認識Molly。跟Vicki一路上的緣分就是,我們總分開走,但到了停留休息時總會遇上彼此,每次分開前我們一定很慎重的相擁道再見,Vicki擁抱我時一定會跟我說:Kelly我不知道我們是否會再見到彼此,讓我們先說再見。

由左到右Vicki,Molly,Me

跟Molly的緣分是有一早在特里亞卡斯特拉(Triacastela),因前晚沒有完成日記,我躲進一間餐廳奢侈的點了杯咖啡跟蛋糕,想花點時間紀錄,這天早上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:今天是否可遇上Molly?

正當坐定要開始動筆,Molly出現喊了我的名字,她居然找到我,她說:很奇怪,平常的她通常會坐在Bar外面曬太陽,不會走進來,但不知為何她莫名就進來,然後就巧遇我。這是否就是我說:神奇的感應能力。

這麼神奇的相遇我決定很Molly一起走,日記也不寫了,她說今天是她倒數的第二天,到達薩里亞(Sarria)她就搭車回去了,因為如此我更覺得要與她同行一段路。

Molly跟我解釋典型的愛爾蘭人的習性,她說當愛爾蘭人口頭說:Yes(是的)!別高興太早,他內心真正的意思是:Maybe(可能是)!當愛爾蘭人口頭說:Maybe(可能是)!他內心真正的意思是:No(不是)!他們從不直白的表達他們的看法。

也就是說,當你問一個愛爾蘭人可以跟我一起用餐嗎?他若答:好啊!別高興得太早,這還不是一個肯定句。他若答:可能可以。他的意思其實就是在拒絕了,只是他不好意思直接說:不行。

跟Molly走在一起我們有聊不完的話題,她是一位數學老師,因為單身一個人獨居,所以她偶爾會收留一些跟著父母從別的國家移民來愛爾蘭的孩子,照顧他們的生活基本所需並教養他們,甚至收一些學習有障礙的家教學生,她曾說這些孩子都有不一樣的狀況,但她很喜歡他們,教導這件事若有技巧沒有愛是行不通的。

我對愛爾蘭最有印象的是一部電影遲來的守護者(Pilomena),描述一位未婚懷孕的年輕媽媽菲洛米娜,在當時保守的社會,被視為道德墮落的行為,菲洛米娜被送往修道院生活待產,孩子後來被迫由美國人收養,母子兩人被迫分離,這是一部長達50年母子兩人的追尋過程,最後菲洛米娜找到了她的孩子,但孩子已離世。

Molly說當時宗教的規範確實有點嚴酷,有些人不再相信,甚至不再去教會,但現在教會的規範寬容些了。

因為片中的孩子是一位同性戀,所以我們談起了同性的議題。Molly家裡有四個兄弟姊妹,兩個兄弟,兩個姊妹,她的姐姐是位同性戀者,愛爾蘭是在西歐國家中是最為保守的天主教國家之一,一直到1993年才讓同性婚姻合法化,法律保障當其中一人去世另一位可以繼承死者財產,但不能領養孩子,他們試著懷孕但都失敗了。

我喜歡Molly除了她的健談,讓我可以聽到很多新鮮事之外,另一點深深吸引我的是,她喜歡了解不同國家文化、生活方式,她喜歡閱讀,甚至也讀到一些關於台灣的歷史,她經常長住在不同的國家,如在西班牙住過3、4年,在南非住過4、5年。所以她有更寬容的心接納不同國家的人與文化。

路上我們遇到一對情侶牽著一頭爐子徒步旅行,男生是位荷蘭人,女生是位德國人,他們從南葡萄牙出發買了這隻3歲的驢子,他們反方向要走到法國再到德國,邊走邊找尋可以定居的地方。問他們為何選擇跟一頭驢子旅行,男生說這是一個很不一樣的經驗,驢子就像他們的孩子要照顧牠,每天的停留都要考慮到牠,甚至剛開始牠太小,牠們還捨不得把所有的家當都讓牠背,漸漸的跟牠培養出感情,不覺得牠是個麻煩反而是個甜蜜的負擔。


他們手上沒有旅遊書,沿途的路況訊息都來自路上朝聖客口頭交換的訊息,Molly覺得他們很不可思議,他們看起來很滿足也很快樂,我則覺得他們是我路上碰過最酷的一對情侶與旅行方式。

我發現Molly很會說故事,她說愛爾蘭人都如此,愛爾蘭曾是歐洲低收入階層最多的國家,因此早期人民很貧窮,他們靠口耳相傳傳遞歷史,這或許是練就出這樣獨特民族特性的關鍵。這個國家誕生了四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,被譽為孕育諾貝爾文學家的土地。

路上我們遇到我的另一位挪威朋友Tor,他一知道Molly是愛爾蘭人,馬上大大讚揚尤利西斯(Ulysses)他最愛的一本書,這本是愛爾蘭現代主義作家詹姆斯·喬伊斯於1922年出版的長篇小說Molly說這本書很難讀懂,他們兩人開始了一小段我插不上話的談論。

我們三人巧遇了西班牙當地人正在剪羊毛,稍稍打斷了他們原本的對話,剪羊毛對我來說很新奇,台灣要特別上合歡山才能看到剪羊毛秀,他們跟著我駐足停留觀看,事後Tor說他在挪威有農場養了200多隻羊,剛剛那羊毛實在太髒不能用,Molly也說她的國家羊很多,他也覺得那羊毛太髒了,他們在這點上取得了共識,我則偷笑他們剛剛還陪我這鄉巴佬欣賞剪羊毛秀。


到達薩里亞(Sarria)時Molly堅持要請我喝一杯咖啡再道再見,我萬分的捨不得,不捨的原因是我感受得出來她也很珍惜跟我同行的這幾天,她一直告訴我有一天一定要到都柏林找她,我可住在她家。

距離這段同行的日子至今已經3年多,我還沒有踏上這個國家過,但內心底一直念著她。最近重新再跟她聯繫上,她說她依然在教書,但今年8月她即將要退休了,這3年間她回到這條路上幾次,走了一些路段,她一直覺得走得不過癮還想繼續走,她依然叮嚀著我應該到都柏林看看她。

2019年1月27日 星期日

鐵十字架

我知道今天的行程會慢慢爬升到這條法國之路的最高點在海拔1500公尺的克魯茲鐵(Cruz Ferro),這裡矗立一根木樁,頂端有一個鐵十字架,朝聖客們都會從自家帶一顆石頭來放在這裡,象徵想要放下的一個負擔,可能是感情的糾結、得不到的遺憾、失去的悲傷、經濟的重擔、健康的憂心、甚至被錯誤對待的不滿...如今放在這裡的不只石頭,還有一些相片、項鍊、小東西,可能世人要學習放下的東西太多,這裡已慢慢被那些東西堆疊變成一個小丘。

海拔1500公尺的克魯茲鐵(Cruz Ferro)
克魯茲鐵也幾乎是整條路程的中間點,也就是說我已完成一半的路程了,此時的我已學會擁有自己的走路頻率,用自己的速度前進,因為我清楚知道,走快走慢依然可到達想要的地方,這點讓我走起來分外的輕鬆自在。

每天看似平凡的徒步我也得面臨一些選擇,選擇在哪裡落腳停留、選擇吃什麼東西、選擇停留休息多久...,做選擇時最痛苦的是不知如何選擇,此時我已發現要有自己的主見就好做選擇,比如說:今日接近中午時我到達拉巴納爾(Rabanal),這個地方離克魯茲鐵只有6公里,但會持續爬升500公尺高,有一個女孩建議我一口氣上到克魯茲鐵,另一個挪威女人建議我停在拉巴納爾,休息夠明天才有力氣爬到克魯茲鐵。

我清楚知道自己當時的體能狀況,並且知道比起窩在低海拔,我更喜歡高海拔空氣的清新與寧靜,兩位的想法都沒錯,但我很快地決定再繼續爬升到1500公尺的克魯茲鐵,老實說,心裡還是有一點忐忑,因為要上高山、大部分的朝聖客都停留拉巴納爾,此時繼續往上沒有幾個,我微微恐懼的是前方路程未知的路況,也沒有人可前後看顧。

但我走出小村莊,感覺要進入人煙稀少的山林路徑時,赫然出現兩個身影,兩位蘇聯人他們的關係是丈人與女婿,都是律師,一起工作了15年了,我問他們為何沒有留在拉巴納爾一晚,他們說當天他們才走了30幾公里,他們一天都走至少40公里,我驚訝他們的體力怎麼這麼好,女婿回答他們時常攀登高山,這座山對他們來說是小山,我又追問他們所謂的高山是多高,他說他們時常攀登6000公尺以上的高山。

2位蘇聯人
我真的真的暗自竊喜在心裡,這一路上朝聖客們總以口耳相傳:在朝聖路上聖雅各會給每個人所需要的,我不得不說真的是如此,我在前一刻內心恐懼山裡的狀況,下一刻居然遇到兩位登山高手一起走這一段路。



沒有告訴他們我內心的小恐懼,只是默默地緊跟著他們走了這段山路,這段山路其實很漂亮,兩旁都是紫色、白色的小花,像一個大花園似的,他們腳程不快,偶爾停下來紀錄路旁的花花草草,偶爾我跟他們聊一聊一路的旅程,慢慢的女婿會關心丈人還可以嗎?也會回頭問我Kelly還可以嗎?我微笑的回應他:好得不得了,我做了正確的決定繼續走,也很開心遇到他們。


爬升到芳瑟巴登 (Foncebadón),這個村莊距離克魯茲鐵有兩公里遠,我認識的費爾南多(Fernando)那群朝聖家人都停留在這個村莊,他們早已到達這裡梳洗完,在僻護所前的小桌子喝酒等著晚餐時間,他們驚奇的發現我的來到,我先聽到費爾南多開心的呼喊我的名字,接著其他人跟著歡呼,好像他們在慶賀我完成一個重大的挑戰一樣。

芳瑟巴登 (Foncebadón)的僻護所
費爾南多熱情的遞上一小杯列酒要我喝了,這群人已經有點微醺了,他說Tipsy(微醺)的感覺很好,這個Tipsy字眼我是在他這裡學到的,他解釋喝酒喝到微醺,整個人會放鬆、變得愛笑、話會變多,相對的Drunk(喝醉)會吐得很難過,感覺不好。那小杯酒我一飲而盡,又是一陣歡呼,在這條路上會喝點酒也是人際間互動的一種媒介。

費爾南多問我有沒有預先訂床位,這個村莊的床位都滿了,我說沒有,正當我還來不及擔憂,他媽媽馬上跳出來說她多訂了一個床位給以色列人強納森(Jonathan),這個時間他還沒有到達這裡,應該今天晚上他到不了了,就讓給我,她隨手拿起我的背包,領我到我的床位,我要付給她床費,她堅持說不用,我內心充滿了感恩與幸福。

費爾南多的媽媽給我的床位
剛剛一陣混亂把那兩位蘇聯人給遺忘了,趕緊到僻護所的1樓餐廳找他們,他們也剛休息完正要動身再往前,確認我有落腳的地方也放心了,我謝謝他們陪著我走那段山路,我以為老先生要跟我握手再見,他牽起我的手抬高一些,微低頭並在我的手臂上吻了一下,很慎重地對我說很高興認識我,也祝福我一路平安,霎那間我感覺好像被一位紳士像對待女王般的尊榮,有點不知怎麼反應,我看著旁邊他的女婿,他對我點頭示意。

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,我想以他們一天40~50公里的腳程,我應該再也遇不上他們了,果真我沒再遇到過他們。他們是我初次遇到的蘇聯人,對這個印象中在高緯度冰冷的國家、又是共產主義的國家,以為這個人種很冷酷,可是他們卻讓我對這個國家有不一樣的印象,後來也遇到一些蘇聯人他們同樣的有好腳力、友善好相處。

在克魯茲鐵的鐵十字架下放石頭這件傳統,我來時不知道這個傳統,美國朋友雅文叫我從地上撿一顆石頭帶在身上,一路我一直在想我要放下什麼,似乎好像也沒什麼好放不下的,所以我在鐵十字架下表達感恩,感恩我能拋下一切有勇氣選擇不一樣的生活。

對於在鐵十字架上放下這件事,事後聽過最棒的經歷是一位德國人Helmut的故事。跟他幾乎只是一面之緣,但我幫他拍下這張照片他很喜歡,後還放在他寫的小書中,我們也因此有幾次email的往來,他才跟我分享他來走法國之路的緣由。

德國人Helmut
Helmut 住在法國與盧森堡的邊界,來走這條路之前他讀了很多相關的資料,但他事先沒有預料到,整個徒步的過程對他的影響強度會這麼大。當時走上這條路的動機是,他想擺脫在公司最後五年的心力交瘁與失望。

他是一間社會基金會的負責人,掌管了250位員工,30年來他一直非常盡心盡力,直到一位新的管理層上任百般刁難他,甚至以不預警的方式辭掉了他的工作與職位,接下來的幾年他與這家基金會打官司,最後雖然他打贏了官司,贏得該有的金錢補償,但金錢不是所有,讓他難過的是用這樣的方式告別他畢身投入30年的公司讓他心中很不平。

這天清晨霧很濃飄著細雨,周圍非常的寧靜,時間好像靜止般,那一個時刻只有他一位朝聖客,好像上天特別要給他一個就屬於他自己的時間,讓他有機會與自己對話,做出神聖的決定一般。

他站在鐵十字架前,試著丟下一顆他從前公司帶來的石頭,代表他要放下在這家公司所經歷的一切,要丟下那顆代表性的小石頭,比他想像中困難很多,他花了很大的力氣去說服自己放下它、丟掉它

我不知道他掙扎了多久,最後怎麼說服自己與過去妥協的,但最後他丟下了石頭,那一刻,他說他內心感覺奇蹟般的快樂與舒坦,原來放下不容易,但真正放下後內心的平靜與真實的喜悅是無法用文字形容的。
Helumt寫的一本小書